「你確實機靈,日后就在本王身邊聽差吧。」
離開月陵的第三個月,我成了淳王身邊的心腹。
淳王不是個能人,論才干,論心機,論手腕,皆在建王之下。
但淳王有個建王所不能及的優點。
那便是他天性淳善,仁心無量,能容旁人所不能容之事。
入淳王府多日,我從未見他責罰過奴才,便是奴才有過錯,他也只是略教導兩句便罷了。
唯一一次見他動怒,是花匠養死了他重金購置的蘭花。
那盆蘭花是他的最愛,吃飯要觀,睡前要賞,遇到刮風下雨,他必要先瞧瞧蘭花是否安好才能心安。
可花匠卻不慎把蘭花給養死了。
眼見著淳王動怒要差人打那花匠,我疾步上前,一腳先踹翻了花匠。
「你這奴才,一則養壞了主子的心愛之物,該罵;二則你令主子動怒,氣著了主子的貴體,該打;三則主子罰你,世人日后便會得知主子因一盆蘭花而重罰奴才,致使主子的仁厚之名受污,該殺。三罪并罰,罪該萬死,便是神仙也保不得你。」
淳王:「......」
淳王喘著粗氣,最終無奈地朝那哆哆嗦嗦的花匠擺了擺手。
我見機立即又怒罵那花匠:「還不快滾!神仙保不得你,但主子有菩薩心腸,今日便饒你了。」
隨后,我又涎著臉湊到淳王身旁悄悄道:「王爺不愧是天定之主,這心胸連神仙都比不得呢。」
淳王被我逗笑了:「想勸諫就直說,偏要拐彎抹角,滾!」
「好嘞!」
聞言我立即往地上一躺,骨碌碌的,還真就滾出了幾丈遠。
淳王一愣:「焦奴你,哈哈哈。」
一怒一息之間,翻云覆雨之變。
原來人命在權勢面前,真真是不如草芥螻蟻。
淳王自幼無父無母,入宮后在生性猜忌的圣人眼皮子底下,為博一個清名,每日戰戰兢兢,不敢有絲毫逾舉。
以至于,雖貴為王爺,可他身邊得力的心腹卻寥寥無幾。
我憑借機敏靈變,很快便成了淳王身邊的紅人。
淳王認定我是他的福星,私下里還賞了我一套小宅子。
宅子在京城東北角,地處幽靜,四鄰皆清。
為圖熱鬧,我接連買了好幾位身世可憐的姑娘入宅。
她們之中,有被狠心父母發賣的,有孤苦無依沿街乞討的,也有獲罪抄家之后流落行院的。
其中一位,我見她蕙質蘭心,便取名雁聲,常伴我左右。
不當值時,我會帶著雁聲去城外的慈靈寺。
佛像前,我焚香跪拜,常自旭日東升跪到日薄西山。
弘恩法師每每見我,都要嘆息搖頭,雙眸露出慈悲之色。
可世人皆苦,唯有自渡。
我六根不凈,心結未除,便是無量的佛光,也是渡不得我的。
平日在宅子里,我的話也極少。
扶疏遮陰的庭院中,我常常獨自飲著烈酒,遙望著天邊的一彎如鉤冷月,默默無言,神情淡薄。
「世人都道您巧言善辯,可您進了宅門便一語不發,是嫌奴婢們侍奉不周嗎?」
雁聲原是官家小姐,見我郁郁寡歡,她的眉目間也不禁憂心忡忡。
可我只勉強笑笑:「非也,是白日里話說多了,傷了元氣。」
「可您分明心事重重,是在思念故人嗎?」
我一怔,扭頭望向雁聲:「何出此言?」
雁聲一襲素色衣裙,立于樹下宛如不施粉黛的月間嫦娥,她淺笑著道:「看來奴婢猜對了。
」
我勾起唇角,一聲淺嘆,以手指轉著青玉酒盞,言語悵然。
「我確實在思念故人,他們未生我,卻養我,免我饑寒,免我病痛,免我孤苦,免我流離,可是如今他們都已不在,而我卻茍且獨活。這人世間啊,來路已斷,去路不明,有時想來,也真真是無趣得很。」
可我在淳王面前卻是個極有趣的活寶。
陪他投壺,伴他垂釣,花心思為他搜羅奇花異草。
除此,我還不露痕跡地教他如何博得圣人的歡心。
比如圣人身上長了毒瘡,我便借機講古時鄧通為漢文帝「吮癰舐痔」的典故,淳王聽后,自己悟了,于是立即進宮主動為圣人吸膿,把圣人感動得雙眼濕潤。
比如盛夏多驚雷,每當雷起,我便感嘆王裒「聞雷泣墓」的孝行,淳王聽后若有所思,自此后每逢風雨,便騎馬到皇家陵墓去為養母淑妃守陵,從不懈怠。
再比如圣人不知何故,分別送了六名宮女到淳王府與建王府,宮女窈窕貌美,可我卻假意在旁問了一句:「入了宮的美人不都是圣人的嗎?」
淳王聽后果斷滅了色心,將她們視為庶母般以禮相待。一個月后,這些宮女果真都被召回了宮。
自建王府回去的宮女,都已非完璧之身,而自淳王府回去的,皆是處子。
據宮里的人說,圣人因此事,對建王頗有怨言呢。
4
建王是由劉貴妃撫養成人的。
劉貴妃命好,她所生的樂安公主是圣人多年來唯一養大的子嗣。
所以,即便并不得寵,她卻依然能在宮里橫著走。
有這樣的養母,又有樂安公主暗中相助,建王的性情自然要跋扈些。
聽說遭到圣人的責罵后,建王在府里接連踢死了三只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