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我漠然地看著秦彥:「你有什麼意見,盡快提。」
從前的我,幾乎是攀著他生長的一株藤蔓。
我們之間從來只有生死交匯的救贖,從懸崖邊逃脫的劫后余生,和綿延不絕的溫情愛意。
這樣公事公辦的語氣,還是第一回。
剝去愛情矯飾的婚姻,就只剩下赤裸裸的金錢和人性。
以至于秦彥的臉色越來越蒼白,眼中浮現出清晰的痛楚。
「……靜靜,我不想離婚。」
「為什麼?」
他目光深深地望著我:「我們在一起了九年。」
九年。
原來他還記得,是九年。
我忍不住笑了起來,笑得眼淚都快出來:
「那又怎麼樣呢?我們在一起九年,結婚三年,然后你買一樣的婚戒,刻別人的名字,戴著它在我面前晃,是挑釁嗎?還是在你眼里我就真的那麼蠢,那麼遲鈍,所以你篤定我永遠都不可能發現你的秘密?」
秦彥沒有立刻說話,他用力地按著眉心,那是他煩悶不安時的習慣動作。
我忽然意識到,哪怕是這個時候,哪怕我們的婚姻和愛情都已經走到末路。
我還是清晰地記得,有關秦彥的每一個細節。
那是密不可分的九年。
除了生命軌道上既定的學業和工作,我的生活里就只剩下他。
躁郁發作的時候,我不得不吃藥,讓情緒感知變得遲鈍。
為數不多對外界的感知和記憶里,也毫無保留地容納了他。
「靜靜,很多次你病情發作的時候,我心力交瘁,又怕丟下你,你一個人會活不下去。」
良久,秦彥終于開口,嗓音沙啞。
「可是,我也會累,也需要人來安撫我。宋真雨……她和你不一樣,年輕活潑,大膽又熱烈,在她那里,我能獲得片刻的安寧,和痛快。
」
「但我發誓,做這一切的時候,我從沒想過會和你分開。」
我看著他在我面前毫無保留地剖析自己,把那些卑劣不堪的心思坦誠給我看。
這一刻,記憶里那個穿著藍白校服,沖我露出燦爛笑容的秦彥,是真的變成了水中倒影。
遙遠如夢幻,輕輕一觸,就裂成無數碎片。
我沒有看到海邊日出。
也沒能留住十七歲的他。
我捂著眼睛,一邊流淚一邊笑:「算了,秦彥。」
「別找借口了。」
「如果你真的厭煩了這種生活,大可以告訴我,這世上沒有誰是離了誰就活不下去的,我也一樣。」
「無非是,你舍不得在我面前那個高高在上的拯救者形象,那讓你覺得自己很光輝、很偉大。你苦心孤詣維持著一場泡沫,就連你自己都快相信了,自己就是那樣深情的人。」
「可是,不是的,秦彥,你比那些單純移情別戀的人要更卑劣,更下賤。」
「我和你在一起這麼多年,宋真雨也是真心愛你。可你把我當作什麼,又把她當什麼?」
引以為傲的高尚皮囊被寸寸剖開。
秦彥頹然地看著我,嘴唇甚至沒有一絲血色。
良久。
他澀然開口,一字一句:「好……我答應離婚。」
「靜靜,我什麼都不要,都留給你。」
15
一個月后,我和秦彥的離婚手續辦理完畢。
所有的婚內財產,他都留給了我。
包括存款,我們一起買下的房子,他接送過我無數次的車。
他只帶走了一樣東西,就是刻有我們倆名字的那對結婚戒指。
已經被我扔進垃圾桶,卻又被秦彥重新翻出來,寶貝似的捧在懷里。
他把東西從家里搬走的那天,恰好是除夕。
我披著毯子坐在飄窗上,怔怔地看著窗外無數綻放的煙火。
好像想了很多,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。
我很小的時候,爸媽就離婚了。
媽媽身體不好,總是去醫院,每次都是我陪著。
小診所里陰涼的風,醫院走廊淡淡的消毒水氣味,構成了我童年記憶里最濃墨重彩的一筆。
那時候,我媽對我最大的祝福,就是身體健康。
「吃藥很苦的,希望我們靜靜能健康平安地長大。」
但我很沒用,病了這些年,沒能像她說的那樣健康開朗。
后來我曾無數次地回想過,那個噩夢般的傍晚。
我是不是不該穿裙子,不該涂唇彩。
在表哥醉醺醺地進門時,我是不是應該先躲在小房間里。
被他們拖進臥室時,我的掙扎是不是該再劇烈一點。
呼救聲是不是該更大一點。
或者更早一點,在感知到表哥總是有意無意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時。
我就該更警覺一點,給他一點警告。
或者干脆搬出去住。
或者……
想來想去,那天的每一秒,都被放大到無限漫長,變成了困住我的夢魘。
但那——
其實,不是我的錯,是嗎?
這天晚上,我做了一個夢。
不是重復過無數次的痛苦過往。
是溫暖的春天,我和我媽坐在草坪上。
天空藍得清澈,沒有一絲云,只高高地飄著幾只風箏。
她說:「靜靜,你已經邁出了最難能可貴的第一步。」
「接下來,就勇敢地往前走吧。」
16
春天來臨的時候,宋真雨氣急敗壞地找到了我。
我其實并不意外。
在把她發給我那些短信和照片打印出來,寄到他們公司的時候,我已經預料到這樣的下場。
公司正處在融資上市的關鍵時期,不能容許一點輿論上的風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