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去醫院照顧生病的外孫時。
六十五歲的丈夫張書田突然在朋友圈曬了一張晚餐照片。
照片里,是一碗煮的泡面、和一碟焯過水的蔬菜,一份精致擺盤的煎牛排。
配文:「玻璃晴朗,橘子輝煌。」
我將手機遞給旁邊的女兒看。
她訕笑道:「爸還挺時髦,這句話都知道。」
我隨口一句:「他不是那麼精細的人,泡面從來不煮,就算煮,這些東西也是一鍋端。」
女兒卻一反常態的突然指責我道:「媽你是要做老年福爾摩斯嗎?整天疑心那麼多干嘛,爸爸用退休金養著你,你太閑了,沒事干是吧。」
我忽然有些累了,覺得也許一個人生活也不錯。
01
我被她突然提高的音量有些震到。
她反應過來后,趕緊尷尬的擠出一絲笑道:「媽,我們平時真的很累,你不能幫我,就不要給我添麻煩了,爸事業第二春,又有退休金,自然要好好享受生活呀。」
知女莫若母。
她的反常的態度,只不過加深我的猜測。
我面上沒做出什麼表情,只是借口有點晚了,我得先回去。
前段時間他爸爸出了車禍,才從醫院出來沒多久,家里不能沒有人。
屋漏偏逢連夜雨,外孫也一直高燒不退,這段時間兩邊跑,我年紀大了,實在是很吃力。
女兒張秋盯著手機,頭也沒抬的給我說了一句「那媽你自己注意安全。」
我在走廊緩慢的走著,她突然追了出來。
我心里一喜,卻見她拎著幾個已經放干巴的橘子遞給我道:「媽,樂樂嘴挑,又不吃了,你拿回家吃吧。」
我習慣性的接過橘子,她轉身離開。
出了醫院大門,才發現外面已經下起了連綿的大雨。
地上的積水幾乎要將人的腳踝淹沒,張秋來的時候應該已經下了。
她是開車來的,連面上敷衍一句送我去地鐵站都沒有提過。
母女一場,突然感覺有點沒有意思。
依稀記得,她爸爸去參加某個網絡紅人頒獎禮的時候,她那天單獨請假開車送他去的。
還有一次張書田釣魚回家晚了,那天下著細細的春雨,路上的行人連打傘的都比較少,但是張秋還是一下班就急沖沖的去接他了。
她現在說我什麼都幫不了她。
那我的錢,我的精力,我的時間,我的心血都是給了誰啊?
我看著塑料袋里那幾個皺巴巴的橘子,突然想起張書田隨口給她說了一句喜歡吃車厘子,她給他幾乎每周送一次,送到他吃膩為止,全部是 4JSP 的,我聽都沒有聽過這什麼等級。
當時有一部分放久了,顏色沒有那麼好看了,她來看他,順手就扔了垃圾桶。
故作埋怨道:「爸,難道我連你吃點車厘子都買不起嗎?不新鮮了就扔了啊!這才幾個錢啊!」
當時的場景歷歷在目,在混著這些年我給她帶孩子的時候,家里的剩菜、放久了表皮發皺的蘋果、發黑的香蕉、她換下的不要的衣服鞋子褲子,都是屬于我的。
我不是要計較那些,只是為什麼這樣區別對待我呢?
想到這些,我第一次將那袋橘子扔到了垃圾桶。
02
回到家里,張書田已經躺下了。
深夜的雨夜他從未想過來小區門口接接我,也未曾給我留過一口熱飯。
我打開手機翻動朋友圈,突然發現那條動態已經不見了。
他的朋友圈只剩下兩條線,我不確定他是不是刪了我。
發了一個問號過去,消息還可以發過去。
看來他只是屏蔽我了。
手機提示音在空蕩的屋子里顯得格外的清楚,他從床頭柜伸手拿過手機。
看見我的那個問號,極其不耐煩的掀開被子,蹭的站起來道:「程宜,你到底想干嘛?大半夜的。」
回來的路上我是打車回來的,要是以前我肯定為了省錢,自己淋雨坐地鐵或者公交了,可是當那些風雨迎面吹打在我臉上時,我突然覺得,憑什麼?
憑什麼我要這樣苛待自己,就第一次花了一筆巨款打車回家。
72.6 元,是我兩三天的買菜錢,卻也還不夠張書田在外隨意的一頓飯錢。
下車的時候,還是難以避免在小區里淋到了一絲雨,我是回房間拿換洗衣物的,對上的就是張書田怒氣沖沖的眼神。
那麼碰巧,我剛和張秋說了,張書田就把我屏蔽了。
這麼大年紀了,其實并沒有什麼必要。
我有些累了,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累了。
只憑著一股信念撐到現在,因為我想,我是人家的媽媽,當媽媽就要先摘了自己,把孩子揣在心窩里。
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,我發現我的孩子早就不在那里了,那里空空落落的,只有四面八方的風灌進來,讓我一夜一夜的疼。
張書田看我的眼神不像是一個丈夫,倒像是一個老爺看家里的仆人一般。
老爺憤怒,這個仆人竟敢冒犯他。
什麼時候,我把自己弄到了這個位置呢?
我沒有懼怕他的眼神,只是帶著諷刺道:
「我以為你微信把我刪了。」
「你能不要每天想東想西嗎?你是不是太閑了,我養著你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