與此同時,我聽見祠堂外傳來喧鬧的動靜,似乎在歡呼著什麼。
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神賜。
一道刺眼的紅色光芒從長姐身上沖了出去,沖向祠堂外面。
喧嘩中,我聽見三叔近乎癲狂的吼叫:
「裕兒,是我的裕兒。」
孟家男兒齊聲歡呼:「孟裕,孟裕,孟裕。」聲音往祠堂逼近。
我來不及離開,只能放下長姐,躲進祠堂的供桌底下。
我看見父親和叔伯們,以及孟家所有男丁,簇擁著七弟弟孟裕走進來。
所有人先是恭恭敬敬給孟家祖先靈位上了三炷香。
隨后,三叔蹲下來,對孟裕說:「裕兒,快給大家演示一下你的神賜。」
孟裕才六歲,正是愛玩愛鬧的年紀,平日里也總喜歡捉弄家里的兄弟姐妹。
可此刻卻顯得十分穩重。
他指著祠堂院子角落那棵我爬過的槐樹,仿佛有一陣風拂過樹枝,樹葉簌簌而動,無數串珠子從葉子底下伸了出來,眨眼間便由綠變黃。
滿座驚嘆,接連鼓掌。
大伯撫須感慨:「不容易啊,十年了,咱們孟家又等來了神賜。」
父親點頭附和:「接下來這三年,咱們可以安枕無憂了。」
隨后,大伯恭敬地挪開其中一座牌位,取出了底下的一本書。
轉向眾人,道:
「自我們孟家第三代先祖孟覺從其女手上奪過神賜以來,已有三百余年時間。
「天道不察,竟將如此異能賜予毫無作為的女眷,若非老祖宗窺得奪取法門,孟氏一族的男子將永世受女人掣肘,不得翻身。
「老祖宗先知先見,早在三百年前為我們指明道路:孟家要長盛不衰,男丁必須團結一心,讓神賜成為只有我們知道的秘密。
「而要做到所有人守口如瓶,只有一個辦法,就是用秘密守住秘密。」
7.
隨著大伯的話音落下,我看見父親和三叔走進長姐所在的那個房間。
他們將長姐的尸身抬了出來。
一股強烈的不安涌上心頭,我仿佛已經預料到他們會做的事。
可心里卻殘存著一絲希望。
不會的,不至于的。
我也是孟家的血脈,這些人是我的至親,他們怎麼可能會……
寒光閃過,一把刀筆直插進長姐的身體。
隔著墜滿流蘇的桌布,我看見自幼無比熟悉的一只大手。
那只手曾無數次牽過我,撫過我的發頂,將我抱在懷里。
同樣的,也曾牽過長姐,撫過長姐的發頂,將長姐抱在懷里。
那是父親的手。
如今那只手卻緊握刀把,熟稔地轉動,將長姐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來,分給所有男丁。
人人有份。
無一落空。
祠堂里安靜得聽不見任何聲音,只有刀子和肉的摩擦聲。
然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咀嚼聲。
我眼前開始恍惚,只覺得靈魂被什麼瞬間抽離了身體。
看不見任何東西。
也聽不見任何聲音。
8.
不知過了多久,我醒轉過來。
祠堂里已經人去樓空,我從桌子底下緩緩爬出來,手觸到了一片濕膩的痕跡。
他們抬走了長姐的尸骨,可地上的血跡還在。
他們并不急于清理,反正孟家女眷是禁止進入祠堂的。
我踩著那些血跡爬上桌子,找到先祖孟覺的牌位,挪開來,底下果然有一個空洞。
我將那本用羊皮做的冊子取了出來,手一揭便看到了最新的那頁記載:
「孟氏第十七代男丁孟裕喜得神賜,遵先祖指示,全族男丁分食十七代女孟晴之肉,以為秘密。」
眼淚奪眶而出。
長姐,我的長姐。
我咬住嘴唇,不敢讓自己哭出聲,顫抖著手往前翻去。
「孟氏第十六代男丁孟慶元喜得神賜,擄妻妹,闔族男子共享之,以為秘密。」
「孟氏第十六代男丁孟慶豐喜得神賜,請匪下山,屠村民七十八人,以為秘密。」
……
每往前翻一頁,我的身體便冷一分,顫抖一分。
那些往日熟悉的字也變得陌生,扭曲顫動。
直至最后一頁,一切終于清晰。
「孟家第三代家主孟覺今以此書傳令我族男丁,凡我孟家之女,出生后必好生教養,令其讀書習字,明曉事理,心向自由,此乃神賜覺醒之根本。
「再禁錮其身,斷其夢想,毀其前途,迫其反抗,此乃觸發神賜之關鍵。
「孟氏女子一旦覺醒,必使其自戕,神賜方可轉移至男丁身上,為期三年,謹記爭分奪秒,不可浪費。」
9.
原來,這就是神賜。
不會消失,只會轉移。
從我們孟氏女子的身上轉移到男子的身上。
我現在才明白,從一開始父親為長姐千挑萬選的就不是良配,而是吃人的深坑。
長姐若從那個深坑跳出來,就離覺醒近了一步。
那麼,會有第二個坑等著她。
她要麼徹底認命,永遠待在坑底。
要麼便是反抗,徹底覺醒。
祖母在世時常說,這世道女子艱難,即便是我們孟家的女兒,也少有嫁得逞心如意的。
母親也常感嘆,我那兩個從未謀面的姑姑若是沒有被男人誆騙,也就不會被謀財害命。
可原來,一切都是騙局。
她們不是被外人所殺。
而是死于至親手里。
得益者便是大伯孟慶元和我爹孟慶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