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親怯生生地詢問發生了什麼事,唯恐他們在宮里被天子見怪。
卻見父親冷笑起來:「我們孟家走了時運,要出貴人了。」
才知道,那天除夕宴尾聲時,州牧突然向天子進言,盛贊孟家開明,對女兒也是用心培養,個個知書識禮,通曉文墨。
天子聞言,不禁刮目相看。
又聽聞我過了新春便是議親的年紀,于是信手指向國子監祭酒謝令遠:「謝卿,我知道你家有個頭疼的小子,讓孟家三小姐替你管一管如何?」
這是有意想抬一抬孟家的地位。
天子發話,誰敢說個不字,謝祭酒當場便跪下謝恩了。
這一謝,把我爹也架了起來。
雖說天子沒有明旨賜婚,但君無戲言,百官皆是見證,謝家那邊必然不敢另尋親家,想必很快就會來提親。
「為今之計,只有讓阿音裝病,拖得一時是一時。
「謝令遠深得器重,想必官家也不忍心讓他兒子娶一個病入膏肓的商賈之女吧?
「待風頭過去,沒人提起,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。」
父親召集全家,解釋了一番前因后果后,直接便宣布他的決斷。
母親大是不解:「謝家是書香門第,清貴人家。咱們一介商賈,平日攀都攀不到,如今天子開口,求之不得,為何不要?」
父親怒道:「你也知道攀不起,何故還要去攀?豈不是叫天下人笑話我們?」
「他們愛笑就讓他們笑去,只要阿音嫁得良人,比什麼都重要。」母親執拗開口,「你不是答應過我,要替阿音尋一門最好的親事嗎?眼前的謝家就是最好的,你到底哪根筋不對?」
「反正我說不行就不行。
那些書香門第規矩森嚴,向來瞧不起商賈出身,阿音若是嫁過去,就是跳進一個火坑,我做父親的絕不能同意。」
「你胡說,要是讀書的人家不好,我們孟家的兒女為何個個要讀書?」
「你……」
我從未見母親這樣跟父親爭執過,面紅耳赤,一步不讓。
以往總是父親堅持己見,她選擇妥協。
可這次不一樣。
謝家是清貴名流,我若能嫁過去,人生從此便不同了。
母親沒有讀過多少書,也不懂什麼大道理,甚至在長姐出事后選擇了放棄,息事寧人。
但我知道,她有天底下母親的本能——
保護孩子。
16.
就在堂上一片混亂,七嘴八舌抒發己見的時候,父親的聲音突然穿透眾人,朝我發話。
「阿音,你說呢?你想攀謝家這個高枝,嫁去京城嗎?」
說這句話的時候,他的眼神凌厲,嘴角有不易察覺的慍怒。
孟家的女兒從小就被教導,不可好高騖遠,攀附權貴。
這是圣賢書上的道理,我曾經也以為僅僅是圣賢書的道理。
直到長姐死的那天,我才明白,這是為了讓孟家的女兒永遠走不出他們掌控的范圍。
不好高騖遠,才能跳進他們安排的火坑。
不攀附權貴,受了委屈才有底氣找娘家做主,而不是忍氣吞聲。
靠著這些道理,他們將出嫁的女兒與孟家緊緊捆綁在一起,哪怕覺醒,也會第一時間回到孟家。
這才是他們不愿意與謝家結親的真正原因。
因為謝家不是火坑,京城更在千里之外。
一旦我嫁過去,就是掙脫牢籠的鳥,難以掌控了。
可這卻是我唯一的機會。
成為官眷,背靠謝家和天子,他日我才有能力救出其他人。
「我要嫁。」
「我嫁定了。」
17.
從我大聲說出這句話開始,孟家便翻了天。
父親氣暈過去,大伯和三叔怒斥我大逆不道。
家里的兄弟輪番來勸說我放棄跟謝家結親。
我哥甚至不惜口出威脅:「你要是真嫁去謝家,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妹妹,你也不必喊我哥了。」
他似乎還沒有發覺,從長姐死的那天起,我就再也沒有喊過他哥了。
我要蟄伏在孟家,或許不能不偽裝成一個恭順的女兒,但至少不必偽裝成一個好妹妹。
「說完了嗎?說完就滾出去。」
孟祿指著我,連說了三個好,氣得摔門而出。
他走后,嬸娘們也來了,卻不是讓我放棄,而是暗中支持我。
一則,她們也覺得我爹這次有些不可理喻;
二則,這可是天子賜婚,要是裝病拖延,誰知龍顏會不會大怒,治罪孟家。
所以,還是嫁的好。
姐妹們就更是站在我這邊了。
沒過多久,謝家果然派人來提親。
州牧大人居中做媒,這門婚事就這麼定下了。
18.
待嫁的日子風平浪靜,似乎回到了去年孟家和樂融融的時候。
可越是無事發生,我越不敢掉以輕心。
我知道,父親絕不會讓我就這麼出嫁。
先祖留下的羊皮書里清楚地說過,要讓孟家的女兒覺醒,必先斷其夢想,毀其前途。
孟家的男丁應該在醞釀著,怎樣徹底斷了我的前途吧?
果不其然,幾天后的一個深夜,有人闖入了我的房間。
這次是真的黑衣人。
破窗而入后,他直接撲向我的床榻,二話不說掀開被子,欺身而上。
下一秒,火燭亮起。
他嚇得一個翻身,發現床榻上空無一人,只有一個棉花娃娃,頓時眼神驚詫。
還未等他反應過來,床榻后一把刀刺出,洞穿了他的胸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