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歲那年,長安街的算卦先生給我批命。
一碗肉湯下肚,他說我命格貴重,將來必定有大造化。
于是,自那日起,我娘便不再讓我干粗活。
她將我養得十指纖纖,身段如柳,只等著日后許個好人家。
可誰也沒想到。
及笄那年,我爹將我嫁給了隔壁賣豆腐的啞巴。
1
聽臨街的阿婆說,我出生的時候,我娘不是很高興。
她想生個小子。
不為旁的,只因我爹是個賣肉的屠夫,平日里殺豬賣肉總歸是要有人幫忙打下手。
一個姑娘家,大約是沒有將豬摁住再殺掉的力氣的。
所以很長一段時間,我娘都愁眉苦臉的。
直到我漸漸長大,越長越標致。
我娘慌了。
畢竟張家和李家祖上,可都沒有出過這般好模樣的姑娘。
那我到底是像了誰?
沒人知道。
八歲上,我娘帶著我去長安街看花燈。
偏巧遇上個算卦的老頭,我娘舍了他一碗肉湯,他便替我批了一卦。
那卦上說我命格貴重,將來必定能有大造化。
也不管那卦象準不準,我娘歡喜的不行。
回家后便暗自盤算開了。
一個姑娘家最大的造化,莫過于是嫁一位好郎婿了。
我爹本是不信的,可娘說:「若他是信口胡謅的,又怎麼會知道青禾的生辰八字?」
我爹啞然,縱然覺得有些不對,可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。
再者,在他眼里,姑娘家家的,嬌養本就是應當的。
自那日起,我娘就變了。
平日里我爹殺豬,總是她摁豬,我端著木盆去接溫熱的豬血。
可如今她卻說:「姑娘家家的,沾了滿身的豬騷味可怎麼好?」
她不再讓我干粗活,也不再讓我去鋪子上拋頭露面。
反而是學著東巷的王嬸,買了大把的絲線,讓我在家做繡品。
美其名曰修身養性。
她和阿爹整日里在鋪子上忙活大半日,夜里回來,還不忘買上幾兩便宜燕窩給我燉上一盅養顏湯。
她說那些大戶人家的小姐都是吃這些的,可我覺得,那燕窩的滋味同我們平日里吃的銀耳也差不了幾分。
我不曉得阿娘為何如此執著,像是被魘著了一般。
可我的確被她養得十指纖纖,身段婀娜,心氣兒也漸漸被抬高。
偶爾來串門的王嬸子瞧了我,便會止不住的贊我是十里八鄉生得最齊整的丫頭,簡直是天生的美人坯子。
每每這個時候阿娘就會笑,笑得眼角的皺紋都擠在一起。
那雙粗糙的大手在我手背上摩挲了一遍又一遍:「我呀,就盼著我家青禾能嫁個好人家,否則豈不是辜負了她這番容色?」
王嬸連連點頭稱是。
阿娘也篤定,我一定會像她所預料的那般,嫁個好人家。
可誰也沒想到。
及笄那年,我爹將我許給了隔壁賣豆腐的啞巴。
2
這事兒一出,整個甜水巷都炸開了鍋。
誰不曉得那賣豆腐的江家清寡,江家的大人早早離世,只留下一對姐弟相依為命。
姐姐江映是個潑辣性子,若是有誰買了她家豆腐賒賬不還,那定是要被堵在街角罵上三天三夜的。
弟弟江照倒是個恬淡性子,生得也好,只可惜是個啞巴。
他雖已然到了成婚的年紀,可周邊的姑娘說親可都是避著他家的。
這樣貧寒微弱的人家,有誰會將女兒送去吃苦?
我爹就是個例外。
我娘當然是第一個不同意。
不為旁的,單說她將我嬌養長大,便不是為了將我送去做一個拋頭露面的豆腐娘的。
在她的謀劃里,她明眸皓齒、閉月羞花的女兒,便是縣太爺家的公子都配得上。
哪里就淪落到了要去嫁一個賣豆腐的啞巴?
可任憑她將那柄斬骨刀剁得噼啪作響,我爹還是不曾改主意。
「好人家?什麼是好人家?城東的富商宋家,還是城西趙侍郎家?」
「你可曉得,那些高門大戶的門檻有多高?便是將你我的脊梁折斷打個摞,都夠不著。咱家青禾若是嫁進這樣的門戶,能不能做正室先不說,那定然是要吃苦的。」
我娘張了張嘴,沒能說出反駁的話來。
她垂下眼,瞧見的凹凸不平的泥地;仰起頭,看見的是豁著小口的瓦檐。
而我穿著藕荷色的衣裙,顯得格格不入。
可即便是再格格不入,也改變不了我是個村姑的事實。
我爹和我娘不一樣,那些我娘日日念叨在嘴邊的什麼「命格」,什麼「尊貴」。
在他看來,就是白日做夢。
所以,按照他的邏輯,屠戶家的女兒,便應該配菜農,配小販。
再不濟,配賣豆腐的江照也是可以的。
畢竟,豆腐燉肉最有滋味兒。
再者,日后我若是在江家受了欺負,只嗷一嗓子,我娘便能提著斬骨刀趕去為我做主。
這在我爹眼里,便是頂頂幸福的了。
3
我與江照的婚事預備的很快。
我娘雖平日里瞧著潑辣,可遇上大事兒,也總是聽我爹的。
更何況,這是我的終身大事,她不敢再偏信那個算卦先生。
畢竟女人不像男人,一旦選錯了郎婿,那可是要脫層皮的。
三日后,江家姐弟來下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