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子,我女兒很棒,我不后悔生下她。
12
盛夏的夜晚總是燥熱到難眠,噩夢更是讓人輾轉反側。
閉上眼的某一刻,耳邊回蕩著紀女士小聲的抽泣。
灰色的記憶一幀一幀在腦海里回放。
喝酒賭博,回家要不到錢的程海林,我生物學上的父親。
他砸碎家里的鍋碗瓢盆,猩紅著眼形同吃人的猛獸。
「不把錢拿出來我殺了你!」
「阿林,那是安今最后的學費了!」
我提前被紀女士塞在衣柜里,捂著耳朵還是能聽到外面的咆哮與爭吵聲。
不久便是紀女士慘絕人寰的痛喊。我從縫隙看出去,紀女士摔在地上,旁邊是她分離的左腿下肢以țŭ̀ₙ及噴濺的血液。
十二歲,我膽小,無知,沒有保護她。
夢魘一環接一環。
十七歲,程海林出獄的一周,繁星點點的夜。
他拎著八角錘,躲在我家的某個角落,等我和紀女士回家。
錘子砸在身上難以言說地疼,紀女士把我壓在身下。
躺在血泊里的時候,我自以為最大的不幸到此為止。
直到想要帶我去看螢火蟲的周縱景出現。
直到他被返回來的程海林發現,他將我推進房間然后死死堵住門口。
直到程海林手里的刀子反反復復刺進他身體里,刀身由白到紅。
直到最后,這場故意殺人案里,幸存者只有我一個。
我才明白,這才是真正的不幸。
13
紀女士早已哭睡過去。
我抓著手機,跑到外面呆坐著。
一只螢火蟲繞著我轉了兩圈,半點星光,落在我肩上。
和周縱景真像。那麼一點光,全照在我身上。
我給他打電話,接通時,周縱景睡意蒙眬的語調里還帶著點尊敬。
「阿姨好。」
我一下笑出聲,他瞬間來了精神:「紀安今?」
「嗯。」
「哇塞,大學霸,你凈讓哥出丑。」
他開始喋喋不休,將最近沒見面時的大小事都和我匯報一遍。
我低頭偶爾附和,突如其來一陣風,使我后脊骨都發涼。
「我今天白天和黃哥去你家家訪來著,但你家沒人,你隔壁鄰居說你們好幾天沒在家,所以我很擔心你。」
他越說越困,聲音一點點變小,留下我,恐慌到心悸。
所以即使是由系統帶回 17 歲,仍然是個死局。
這個世間,無論怎麼努力,很多事情仍舊難以圓滿。
正如我第一個改變的節點,在一切變動之后回歸原點。
周縱景還是知道了我家的位置。
那麼也就意味著,第二個改變的節點,在有所改變之后也會在不久的將來發生原來的事。
果然,神明才不會真的站在我這邊。
14
事情發展的軌跡脫離我原本的設想。
真正意識到這件事,是第三個改變的節點,由周縱景創造。
我在監獄門口等程海林,身后傳來散漫的笑意。
「前面那個、好久不見的、有點呆的小學霸,你在這干嘛?」
一扭頭,熱烈的少年出現在眼前。
十七歲時的周縱景,總是讓我一扭頭便能看見。
猶記體育課的課前慣例永遠都是繞著操場跑兩圈。
周縱景一米八的個子,慢悠悠跑在我身后。
他這個人,撒野慣了,和每個科任老師都能貧上半天。
體育老師拿著喇叭在遠處喊:「周縱景,你白長這麼高的個,怎麼次次都跑紀安今后面?」
我體育不好,跑步基本回回都在倒數。
青春里的夏天,我一回頭總能看見優哉游哉的周縱景。
少年細碎的頭發被風吹著往后揚,眉眼里總是盛滿年少該有的桀驁。
「周縱景……」
「感動不?哥兩米的大長腿,為了不讓你自尊心受挫,受盡委屈!」
而后,他又紅著耳朵傲嬌辯解:「才不讓你次次都拿第一。」
傻子。
哪有人爭倒數第一的。
只是現在,他不應該和我一同出現在監獄門口才對。
后面的大門傳來響聲,周縱景猛地拽住我的手腕開始跑。
他帶我跑過喧鬧的長街,跑過一望無際的田野。
跑到天黑,跑到山頂。
他耳朵夾著狗尾巴草,在漫山的螢火蟲出現之后,興奮地叫我:「紀安今,快看!」
那麼渺小的光聚在一起,那麼震撼。
上一次 17 歲沒有發生的事,在這一次切切實實發生了。
周縱景在活著的時候,帶我看了螢火蟲。
明明那年他在臨死之前,留給我的遺言是,小學霸,好可惜啊,沒帶你去看螢火蟲。
變數實在太多,一個月,已經沒有什麼更好的方法能扭轉當年的局面。
所以周縱景,我們的告別要開始了。
15
第四個改變的節點,不是程海林處心積慮地找到我和紀女士。
而是,我主動,找了程海林。
親愛的 9958 自救系統,關于紀安今的自我救贖,從來不是能好好活下去。
我的自救,是要保證紀女士一生無憂以及周縱景能走進他人聲鼎沸的未來。
我不要殺程海林,不要黃老師引以為傲的第一名變成笑話;不要紀女士擔上「殺人犯母親」的罪名;我也不要周縱景懵懂時的第一份喜歡變得不堪。
我要程海林一輩子關在牢籠里,要他永遠見不到自由的光。
我要的是,程海林,殺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