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躺在病床上,聽醫生宣判最后的結果。
對面大樓的樓道拐角處,朝氣蓬勃的少年迎著燦爛的朝陽張開雙臂,在晨霧和微風中旋轉起舞。
那才是人生該有的樣子吧,青春、璀璨、一片光明。
若有來世,我想成為你。
「滴——」
旁邊刺耳的儀器聲響起,我緩緩地閉眼。
最后的余光中,那個被我羨慕至極的少年單手撐上護欄,從六樓……一躍而下。
……
1
我是余青團。
我已經死了。
再醒來的時候,我是許沿卿。
耳邊依舊是醫院嘈雜的儀器聲,和令人不安的消毒水味。
我迷茫地睜開眼,迎來一個響亮的耳光。
還沒反應過來,女人帶著慌張和責備的懷抱緊緊地將我擁住。
「沿卿,你要做給誰看?你要逼我和你爸跟你一起去死嗎?
「從小就皮,六樓摔不死你,有本事你找個十六樓跳。我們辛苦培養你十八年,這就是你的回報?」
旁邊還有一道低沉的中年男聲。
男人穿著板正的夾克,白了半頭黑發,戴著副金絲眼鏡,面色冷硬嚴肅。
他看著我的眼神像看庭審上罪大惡極的罪犯。
洶涌的記憶在腦海中被喚醒。
原來「我」叫許沿卿,面前一對把我按在「審判席」上的男女是「我」的親生父母。
一對嚴厲死板的高中編內教師。
「我」最后的記憶是在學校六樓走廊盡頭的晨曦中自由地擁抱清風,然后帶著滿身的枷鎖一躍而下,結束這令人窒息的一生。
我死前羨慕至極的少年,也有著屬于他的絕望。
但他不知道,他的絕望,是我的一生所求。
「爸……媽……」
我沙啞的嗓音含著絲哽咽,嘗試著呼喚面前兩個陌生人。
病房里回蕩的責罵聲戛然而止。
兩人愣神地看著我,眼神中有著不可置信的茫然。
大概因為「我」曾經放狠話,永遠不會再叫他們爸媽,事實上三年來也一直對他們直呼其名。
女人忽然哭了,也許她自己也不知道,眼角的淚水滾過臉頰,埋進脖頸間棕色的紗巾里。
男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側開頭去,故作冷硬地說:「這次也就是你命大,身上要不疼就別躺著浪費時間,趕緊回家復習。你多躺一分鐘,就比別人少考十分。」
「我去辦出院手續。」女人抹了把臉,奪路而逃般地沖出病房。
他們好像不愛我,言語間聽不出什麼愛意和關心。但我能感受到那份期望、那份緊張,還有嚴肅之下沉重的愛。
這份愛是枷鎖,把三個人都鎖在窒息的空間里,誰都不得解脫。
2
「快點,把保溫杯里的開水喝了,下午你爸給你補習數學。
「做完卷子把單詞背了,爭取凌晨兩點前再做兩張化學試卷。
「經過生死大關,你應該也想通了。你已經復讀一年,可不能再不上心,耽誤的都是你自己的時間。」
面前三十多平的書房被厚厚的隔音棉包裹,周圍一通到頂的書柜上密密麻麻地放滿了書籍。
文晴手忙腳亂地幫我整理要用的學習資料,準備各樣堅果和水果,調控房間的溫度……
許丙戊坐在寬大的書桌前,準備今天要幫我補習的內容。
他們一邊忙碌,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我的反應。風暴在房間中醞釀,時刻準備一場唇槍舌劍的爭斗。
獲勝方將決定今晚學習的最終效果。
我小口地喝完保溫杯里放著中藥材的開水,忽略令人壓抑的氛圍,乖順地坐在書桌邊,翻看堆積成半人高的教材。
托許沿卿的福,初三的我竟然能勉強看懂高三的課本。
「爸媽,給我點時間,我需要從頭梳理一遍。」
初三,九年義務教育的最后一年,我以為我再也沒有讀書的機會了,即使我擁有全校前十的排名……
我出生在一個和許沿卿截然相反的家庭,那個應該被稱為父親的男人以幫人收賬為生,仇家經常找上門拿我出氣,他毫不關心。
那個被稱為母親的人婚內出軌,為另一個男人生下兩個兒子,然后離婚改嫁。
他們各自瀟灑,只有我在糧管所破舊的宿舍樓里和一只老貓一起茍延殘喘。
「爸,給我整理一份所有科目的重難點。
「媽,幫我準備幾個新本子。」
許沿卿給我留下了他的記憶,但更多是和父母的斗爭,知識點很零碎。
「沿卿……有什麼事你跟媽說說,行不行?」
神經緊繃的父母和孩子斗了十幾年,今天險些經歷生死離別,回家又發現孩子異常乖順,驚嚇大于驚喜。
許丙戊推著眼鏡,深深地看了我許久。
他起身時有些狼狽,差點撞翻桌上的果盤,板正嚴肅的老教師忽然不知道手該往哪里放才對。
「你等著,明天……明天我就拿給你。」
「爸。」
我叫住手腳僵硬地往門口走的男人,發自內心地笑著:「這一次,我要殺出一條血路。」
我要向上天證明,給我一個機會,我就可以站上頂峰。
3
「沿卿,別躲在衛生間玩游戲,我給你規定的時間只有十分鐘,再不出來我就開鎖。
」
許丙戊掐著點,時刻關注我的動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