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穿著炒飯時沒來得及換下的衣服,整個人看著油乎乎的,額頭上還有著不知哪里擦上的黑灰。
她眉目間映著擔憂的神色,整個人都要和玻璃融為一體了。
許沿卿好笑地與她對視,猜她不敢進來,不敢面對許丙戊和文晴。
「媽,是不是有人來看我?」
病房里剛剛溫馨的畫面忽然有些凝固。
文晴和許丙戊對視一眼,臉色都很難看。
「沿卿啊,爸媽正要跟你說說呢。咱考個好學校也是為了更優質的人脈,有些社會底層的關系,以后只會成為你的拖累。
「該斷的就斷干凈,我看那個女生不像搞學習的樣子,估計已經輟學了。」
「你們什麼意思?」
他們見過余青團了,但沒有允許她看他。許沿卿盯著許丙戊和文晴,感動時溫熱的目光逐漸冷卻,最后變成黑沉沉的墨色。
窗外的余青團看他狀況穩定,伸手揮了揮,轉身拖著疲憊的步子離開。
許沿卿就看著那道身影孤零零地消失,心口堵得發疼。
「這種早早輟學的孩子家里條件肯定也不行,誰知道會染上什麼惡習。七樓那個酒鬼家你記得吧……
「他閨女偷東西被抓進去好幾次,聽說還沒結婚就打過幾個孩子了。還有你發小家早早輟學的兒子,賭得一塌糊涂……」
沒人發現許沿卿的情緒不對勁,許丙戊和文晴坐在病床邊,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著那些他們瞧不上的家庭。
直到第二天清晨……許沿卿失蹤了。
15
知道這件事的時候,余青團正在給一對工地下班的夫妻炒飯。
許丙戊滿臉陰沉地找到她,質問她許沿卿的去向,懷疑是她將人藏起來了。
「馬上就是高考,你要毀了他一輩子嗎?」
無辜的余青團看著許丙戊這副樣子就來氣。高考!高考!在一個父親的心中,高考比孩子的生命安全還重要。
她冷笑著炒完飯,收攤回家。
真好,她已經不是許沿卿了,真好。
余青團不理會許丙戊,許丙戊就一直跟在她身后,跟著她回到破舊的糧管所宿舍。
「跟著我就能找到你兒子嗎?」
「你開個條件……」
「滾吧,人不在我這里。」
她看著許丙戊花白的寸頭,聽著他第一次低聲下氣地對一個自己瞧不上的孩子說話,心里竟然如此冰冷。
距離高考還有三天。
余青團知道這場考試對許沿卿究竟有多重要。
趕走許丙戊后,她一個人輾轉反側到深夜,猜想許沿卿會去哪里。
想來想去,她終于在余青團的記憶中搜索到一個地方。是爺爺活著的時候買下來的一片果園。
很小的一塊地,沒人打理早就荒廢了。但果園中間有個守夜用的石棉瓦小屋,以前她也時常躲到那里去。
不幸的是,天亮前下了一場暴雨,去果園的泥土路難走得很。余青團到小屋跟前的時候,從腿上到背后甩滿了泥點子。
「許沿卿。」
她抬頭看著上方塌陷的石棉瓦頂,覺得會白來一趟。
這樣的屋子哪還能住人,更何況天亮前下了場暴雨,就算許沿卿來過也一定早走了。
直到她轉到殘破的木門前,看著從里面拴住的門,才確信許沿卿依舊在里面。
「你沒傻吧?下那麼大的雨還不走。許沿卿!開門。」
喊了兩聲屋里沒有回應,余青團只能把手從破木門的縫隙中穿進去,拿手機頂開里面的門閂。
屋子里早就被水泡上了,斷了一條腿的床上鋪著一層稻草,也跟水里撈出來的一樣。
許沿卿就蜷縮在落灰的墻角處,閉著眼,眉頭緊鎖,看似睡得不安穩,又怎麼都叫不醒。
「病還沒好就作死,你可真行。拼了一整年,馬上高考了,你甘心?」
余青團碎碎念著,晃不醒許沿卿,貼著他身上的手卻被灼得不輕。
高燒昏迷,麻煩了。
這邊連救護車都進不來,余青團試圖將許沿卿扛在肩上拖出去,使了半天勁兒才不得不感慨自己如今的身嬌體弱。
16
「余……青團。」
許沿卿迷糊中從一條縫的視線里看著闖進他牢籠的人,忽然不知道誰才是余青團。
「為什麼跑到這里來?你明明能適應許沿卿的生活,明明能感受到幸福。」
「可這具身體里住著的靈魂,還是余青團啊。還是那個……爹不疼、娘不愛,只能茍延殘喘的過街老鼠。
「你到底怎麼了?」
許沿卿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,他明明已經不再是余青團,可聽到許丙戊和文晴那樣議論余青團,他就像被一雙手生生地將傷口撕開,在里面撒滿了細密的鹽粒。
「我以為我擁有了曾經夢寐以求的生活……感情……實現夢想的條件。
「我以為我再也不會變回余青團……
「可是我的心好疼……我突然好希望那天真的死去,既然重生……為什麼還要帶著記憶?」
他燒得厲害,摸著灼熱滾燙,卻像一團即將熄滅的殘火。
許沿卿看著余青團,忽然伸手將人擁進懷里,緊緊地抱著那個孤苦無依、需要救贖的自己。
外面又起了風,好像在迎接另一場暴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