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翠翠，你弟弟馬上要結婚了。」外婆攔在小姨身邊，嘮嘮叨叨。 

「你現在在大城市出息了，混出頭了，咋也得幫襯你弟弟一點吧。」

「我們要得也不多，一百萬？不，八十萬！八十萬就行！」 

「還有你那房子，你說你也不怎麼回來住，與其借給外人住，不如就留給你弟弟當婚房吧。等你弟弟有了孩子，一定好好教育孩子孝順姑姑——」

小姨恍若未聞，打開車門就要上車。   

見她不接話，外婆直接坐在車前，開始撒潑。

「沒天理啦！大家都來看一看啊！我生了這麼個混蛋東西，自己有了錢出息了，連父母都不管了啊！」 

「——閉嘴！」 

小姨一聲怒喝。

從我這些天再見她起，她一直都是理智的化身，從未有失態的時候。 

可是，原生家庭總是能最輕易地擊穿一個人的防線。 

一個理智冷靜的人發起火來是很嚇人的。   

外婆眼角還掛著強擠出來的眼淚，坐在地上，呆呆地看著她。 

小姨激烈地喘著粗氣，好半天，才慢慢平復下來。 

「媽，」她顫抖著聲音質問道：「你不覺得你很可悲嗎？」 

「我剛畢業時，你從我這里摳出來的錢，哪怕有一分，是你自己花了嗎？」 

「靠著我的錢，我爸換了新車，弟弟換了新電腦。你呢？」

「一件破衣服穿十年，護手霜抹臉，變質的蔬菜舍不得扔，炒一炒自己吃了。」 

「媽，你看看你自己現在的樣子，毫不要臉地坐在地上撒潑，是為了誰？」   

外婆呆住了。 

可她的大腦好像無法消化這段話蘊含的意義。 

「可是，你混出頭了啊，」外婆愣愣地說，「你一個當姐姐的，混出點名堂，有錢了，幫襯弟弟點，不是天經地義的嗎？」

我微微蹙眉。

這就是完全說不通了。 

小姨嘆了口氣，終于放棄了。

「你也知道我混出頭了啊，媽。」   

她輕聲說道，嘴邊慢慢揚起一個笑容，看起來有些惡劣， 

「你猜，我一沒錢二沒人脈，究竟是怎麼賺到這麼多錢的？」

「怎麼賺到這麼多錢？」

外婆先是一愣，繼而暴怒， 

「小浪蹄子，你竟然這麼不要臉！」 

「老娘就知道！就你這樣子，能賺什麼干凈錢！」

「說得對，」小姨點點頭，高跟鞋前進幾步，居高臨下地看著坐在地上的外婆，「我這錢賺得不干凈，可三教九流的人倒是認識了不少。」   

「你要是別再來找我，我們就井水不犯河水。」 

「但你要是再來找我，我可保不齊有什麼人到你家做什麼事。」

她的眼神太過凌厲，激得外婆打了個抖。 

「反正說破天，也不過就是家、庭、糾、紛嘛。」 

小姨狠盯著她的雙眼，把那四個字加了重音。

14

當天深夜，我揉著眼睛去上衛生間，卻發現身邊沒人。   

小姨不在床上。 

客廳里泛著幽幽的光。 

小姨坐在吧臺前，手里的酒杯在燈光下一閃一閃。

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，湊在小姨身邊。 

「小姨。」 

小姨一驚，手里的酒杯差點掉下去，「你這孩子，嚇了我一跳。」

我吐了吐舌頭，「小姨，你在喝什麼呀？」   

「這是紅酒。」小姨說，「不過你還是小孩子，只能喝豆奶。」 

一分鐘后，我抱著豆奶瓶，緊緊地靠在小姨身邊。 

「我明白了。」我突然說。

「明白什麼了？」小姨問。 

「家人手里都握著一把刀，隨時隨地都可能刺你一下。」我說。 

小姨噗呲一下笑了。

「應該，也沒有這麼悲觀。」她揉了揉我的頭發，「只是我們兩個運氣不好。

」

是呀，只是我們兩個運氣不好。

兩年前，我初中的同學說她媽媽剛給她生了小弟弟。

我以己度人，拐彎抹角地告訴她，以后在家里不能任性了，要小心翼翼地活著。

同學沒聽懂我的暗示。

或許，她聽懂了，但是只覺得啼笑皆非。

就算生了弟弟又怎麼樣，爸爸媽媽不會不愛她。

我不理解她，她也不理解我。

她身上的安全感和自信，是我一輩子也得不到的。

兩年后的中考考場外，她的爸爸媽媽帶著弟弟來為她加油。

弟弟懷里抱著給她買的花，看見她，就咿咿呀呀地要找姐姐抱抱。

同學笑瞇瞇地抱起弟弟，在他柔軟的臉頰上啵了兩下。

你看，這個世界并不是沒有人幸福。

只是我們的運氣，實在是太差了。

可是——

「可是，這并不是我們的錯。」

小姨輕聲說道，

「父母不愛我，那我也不愛他們。」

「當你完全放棄他們后，你就會發現，祈求他們的一點愛，是你做過最愚蠢的事。」

「你的未來是否精彩，是依靠你的能力、學識、膽量，而不是父母那虛無縹緲的一點Ṱũ⁵愛。」

「甚至，沒有他們，你會活得更好。」

15

中考成績出了。

因為第一天的波折，我的語文略有失誤，但還是獲得了全校第三，全市第七的好成績。

班主任聯系我，說全市前十名可以被錄取到省城的重點中學，問我想不想去。

重點中學的高考一本率出奇得高，我也想去。

可是，省城的生活開銷太高了。

但小姨聽說后，卻極力勸我去省城。

「錢的事你別擔心，那所學校是寄宿制，開銷并不大。」

說著，她遞給了我一張銀行卡。

「我和你爸爸商量過了，之后，他每個月都會往里面打一千塊錢，作為你的生活費。